图像围城
白色的磁悬浮列车在高
架上呼啸而过,从左至右将画面分为上下两半。画面上部是巨大的鸟巢建筑骨架,林立的高楼和吊车,组成一片灰蒙蒙的色域,逐渐融入天空。画面下部是一块鲜艳
的绿地,红旗、白色绵羊、白墙红瓦的房子和动态可鞠的掘土机,造型和比例近乎天真,与画面上部的现实感极不协调。视觉的关联来自于醒目的红旗、标语、品牌
标志,以及画面右上方的带有红色CCTV字样的汽艇和比例失当的福娃妮妮形象。这些跳耀的细节抵消了灰色的高楼、吊车和高架带来的沉重感,使画面有了一点
欢快、轻松和调侃的味道。
这是吕淼2007年完成的“城市系列”(以下称“城市”)中的一幅作品。系列分4个画面,由绿地和高速铁路贯
穿,以镜头推进的方式,制造了一种逐渐深入城市的叙事感:绿地面积越来越小,直到完全被高楼和标志组成的丛林所淹没。但随着系列的展开,镜头并没有进入建
筑或街道,而是停留在建筑外形、外部的品牌标志和动漫形象上。吕淼似乎并不想真正进入城市,或刻意与城市保持一定的距离。城市就像一个视像,一个抽象的平
面类项的集合——它可以无限地复制、延伸和组合,但不具备个性或者哪怕是一点点情绪。但同时,醒目的标志和鲜艳的色彩又喧宾夺主,在极不协调的跳跃感中,
消解了上述的城市叙事,仿佛吕淼仅仅满足于制作一个建筑和标志的集锦,一件城市的迷彩外衣。
如果“城市”仅仅是一种远距离的观感,那么
“街道系列”(以下称“街道”)似乎是在表达切身的感受:人物、建筑、汽车等单个形象都有明确的身份,候车、采访、急救、拍摄和演出等场景亦历历在目。画
面虽然互不关联,却是同一个具体的街道空间,你可以顺着视线进入现场,走向某个人,或沿着街道,从左边的候车亭一直走向右边的钢琴。但是,那些场景和人物
形象,流浪汉、酒鬼、朋克、妓女、工人、司机、记者、赛车手、歌手和钢琴师等等,却难以还原到某个具体的城市,也不来自吕淼当时生活的布莱梅街头。也就是
说,这种切身感并没有赋予城市以任何具体身份,除了“国际化大都市”这样泛泛的标签之外,我们无从知道城市的具体所在、它特有的历史和语言。事实上,“城
市”和“街道”作为一个整体,初次观感让我想起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美国城市化的一个灰色意象,即Jean
Gottmann所谓的“超级城市”(Megalopolis)。然而,这种意象同样被强行闯入的具体细节、跳耀的色彩和破碎的叙事性所打破和消解。而
且,诸如鸟巢、福娃、红旗和中文标语等细节的出现,使吊车和掘土机所暗示的城市化进程有了某些具体的时空所指,至少不能与Gottmann四十年前的城市
叙事混为一谈。
实际上,这两个系列来源于吕淼2006年的一次动画实验。当时,他设计了一个少年在一个无名城市街头闲逛的故事,试图透过
少年的眼睛,用逐帧镜头来记录和处理“城市”这个宏大主题。这项工程浩大的动画项目最终夭折,但留下了大量的场景、人物原画和建筑模型的电脑设计稿,成了
之后一系列作品的基本素材。用静态图像来转译动画故事,这使图像带有明显的插图风格,而系列化的成因,是出于强烈的叙事愿望。只是有限的画面空间牺牲了细
节,也解构了叙事性,结果是分别制造了一个无人的城市意象和一个城市的众生像。记得2007年为这些图像撰写文字的时候,我曾这样写道:“这是关于城市的
媒体图像,鲜艳、美好而又无所不在……这又是关于图像的叙事,讲述城市舞台上的快乐奇观。”德波(Guy
Debord)的“奇观”(Spectacle)概念符合我当时的观感,因为悦目的色彩和突出的品牌形象诱导和主宰了观者的目光,使人物活动凝固为一个个
互不干涉的道具。你可以说,城市是品牌的游戏场,是图像消费的天堂,也可以说,城市是身份表演的激情舞台,一个图像化了的快乐存在。
2007
年正是吕淼回国的前夕,也是他的创作高产期。这一年,“城市”和“街道”作为毕业创作展出,“hero”、“白领”和“妄想狂”系列开始了电脑图像的创
作。面对迅速城市化过程中的中国,以及频繁出现在国际媒体上的奥运北京的光辉形象,“城市”就象他站在远处眺望中国,在媒体图片中想象中国,欢快而又有些
踯躅的心态使他这样发问:我们是否就要进入城市?就要登上舞台?对于吕淼,也许城市首先是个舞台。这个舞台演绎着人间的悲喜剧,又寄托了进城者的希望和梦
想——在“街道”的一角,我们可以看到当初那个无所事事的闲逛少年正透过铁丝网的缺口,观看着城市流浪的一幕。
“hero”、“白领”和
“妄想狂”系列提供了舞台叙事的另一个版本。“hero”的想法非常朴素,先对周围朋友摄影,然后在电脑上忠实地勾线和填色,似乎意在人物的写实造像。但
结果出人意料,头部被砍掉,剩下体态、动作和服装,就象橱窗里摆布好的着装人台。这是一种典型的间离手法,似乎在提醒观者,眼前不是某个具体的人物,而是
那些毫无自我意识的人们的集体表演——那个著名“芙蓉动作”提示了这种类型化的身份解读,也就是“网络英雄”(hero)的含义。“妄想狂”同样是集体造
像,但换成了大头特写,瞬间的表情、脸上的黑痔以及眼睛周围一块灿烂的胎记(犹如外力击打后留下的瘀青),“有志青年”这个简单的谐音游戏使图像喻义一目
了然。“白领”也是一种集体造像,只是驴头人身的形象以及“杂耍”、“平衡”、“成仙”和“老鹰捉小鸡”等想象的游戏场面,增添了一些超现实的因素。这些
意象来自于黑撒乐队的专辑《起的比鸡还早》中一些歌词片段,比如:“起的比鸡还早吃的比猪还烂/干的比驴还多活的比狗还贱/其实无非就是努力活的瓜一
点……/这个社会需要热情需要竞争/弱肉强食之后活下来的才是现代白领……”,“我们出生在上个世纪的七零年代/那是一个理想化的童年想起来非常精彩……
/跳房子踢油锅捉迷藏迭飞机老鹰捉小鸡/还有红灯绿灯小白灯三个字瞎子逮人呢……”。
黑撒乐队的陕西方言的嘻哈说唱唤起了吕淼的个人记
忆,也化解了舞台与现实之间的那份沉重感。我们可以理解,为什么宏大叙事中会屡屡出现琐碎的细节,人物造像会转向类型化的描述,带有自恋而又自我解嘲般的
自我关照。“妄想狂”的灵感来源是黑撒乐队的《妄想狂的爱情歌曲》,但和其他系列相比,类型化中多了一份浓墨重彩的戏谑感。“黑撒”在西安方言中意思是
“黑头”,原指秦腔脸谱“大花脸”(因其用硕大的黑眼窝表现刚猛忠勇的净角角色)。虽然,任何戏剧中都找不到“妄想狂”的脸谱,但强调眼窝的图式,以及添
加暴力痕迹的手法,却是秦腔净行脸谱的传统——比如郑子明的瞎眼以及尉迟敬德黑中带红的花脸。完成后的“妄想狂”系列添加了放射性的黄蓝两色的圆弧背景,
配合汽车喷漆的耀眼光芒,使特写肖像的表情显得尤其变态,眼窝处的色斑(瘀青)就象在发出击打的邀请,让人恨不得上去照着宣泄一番。
“妄
想狂”是吕淼回国后的首件作品。之后,2009年的“城市肖像”延用了“hero”强调着装和动态的图式,但脸谱化的倾向进一步加强,脸部细节完全被抽象
的旋涡色块所代替。这仍然是关于身份表演的话题,但这具体代表了哪一种人物类型呢?在“刀·峰”系列中,我们看到建筑物外形的直线锐利感与椭圆的稳定感造
成冲突,暗示着随时被割裂的危险。这种危险在“翔云”系列中又被赋予了进一层意思,建筑上的柔软烟雾唤起了“911”的联想,图式的稳定性被外部的恐怖想
象所干扰。这时,“城市肖像”中的某些人物形象突然变得清晰起来,比如那个反恐警察。我倾向于把这一阶段的作品统称为“城市肖像”,一方面是因为椭圆形的
肖像图式被广泛应用在单体建筑和个体人物的描绘上,而且更为强调图式的独立性和形式感受。另一方面,也因为这些图像在叙事上的相互关联。
作
为进一步的例证,我在此引用几张图片加以说明。首先是一张美国一家讽刺视频网站上的网络图片(图1),反恐警察的脸部被置换成家喻户晓的迪斯尼米老鼠的头
像,这种脸谱化的效果是使不堪承受的社会现实变得易于让人接受,虽然这位称为Srx的网络作者的原意并非如此。第二张是黎巴嫩观念艺术家Walid
Raad 2006年的一件作品“Oh God, he said Aita
al-Shaab”(图2),现实中的暴力元素在这里被审美化,云雾的形象单独抽取出来之后,必须借助标题的提示和图像外部的联想才能建立某种意义关联
——Aita
al-Shaab是黎巴嫩和以色列边境的小镇,2006年被战火所摧毁。在我们这个时代,接踵而至的天灾人祸已经促成了艺术市场中暴力、恐怖和末日主题的
流行,因此,美国艺术家Martha
Rosler用数字媒体虚拟了将战争图像引入普通人家客厅中的可能情景(图3)——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实际上具有一种纯粹审美的价值。
这
三张图片所使用的叙事手法同样适用于吕淼,也就是说通过图像的再利用,比如细节的置换、符号的错位象征和不同的标题,来制造一种类似“间离”的效果,标题
就像旁白,给予外在的提示。然而,间离的本义是出于批评或反思的需要,是对大众欣赏习惯的一种有意疏离,而在我们这个时代,我们往往被“间离”得不知所
云,因此必须更多地使用一些流行文化的符号,以拉近与观众的距离,使得阅读更为顺畅。在2010年完成的关于城市爱情的作品(“为了爱”系列)中,吕淼正
是这么做的。他用永久自行车来寓意爱的“永久”,用美女和彩色气球来寓意豪华车的特殊用途——拉客,用喇叭花和骷髅旗来寓意“逍遥”,甚至用红花和红心来
表达爱的主题。“间离”在这里与其说是一种陌生化效果,不如说是一种通过不同流行元素的介入而进行图像再生产的手段。最极端的例子是2010年完成的
“Bling
Bling”系列。这个系列是吕淼目前达到的最为形式主义的高峰,表面上似乎抹杀了所有的叙事可能性,将审美简化到汽车烤漆的闪亮表层和沉重的不锈钢球
体。但是,系列的标题却一下子将观众拉到了时尚流行的前沿,我们仿佛看到了珠宝的闪亮,听到了B.G.自我陶醉的饶舌以及2009年Prada早春系列的
广告词:“时局愈纷乱,愈是要闪闪亮亮,否则经济的大萧条演变为心理的重郁症,那可真是更折腾人!”
也许,这个标题只是画廊展览的需要,
因为原本作品是以“无题”命名。但是,即使除去流行文化的暗示,我们也无法停留在极少主义审美的层面,因为作品背后还有着关于物质审美的乐观主义。这方面
的代表人物是杰夫·昆斯。他与大多数波普艺术家一样,以批量生产的消费性产品作为艺术创作的归依,并辅以流行文化符号面向更广泛的受众。但昆斯的独特之处
在于,他倾心于物质表面的完美性,为此不惜成本和人力,穷尽现代技术和物质材料的可能性。同样,我们可以把吕淼的图像叙事称之为“波普叙事”,不仅因为其
中的流行文化符号,或者图像的卡通风格,还包括其复制化和系列化的生产方式。比如我们可以在“城市”中找到“城市肖像”的原始图像,也可以在“街道”中找
到“为了爱”的图像渊源,图像在吕淼手中总是被不停地拷贝、分解和重组,添加不同的流行文化符号以制造不同的寓意和意象。如果“城市”和“街道”组成了一
个原始文本,那么所有的后期图像就像在不停地给这个文本附加注释,犹如网络的超级链接,使“城市叙事”无限展开,并呈现一种去中心的破碎状态。也许,这符
合最初那个“超级城市”意象所蕴涵的城市化的主题——城市正是在中心与边缘的紧张中不断复制扩张,伴随着局部地理特征的迅速消失和更新。
但
是,在系列化的过程中,图像本身已变得不重要,图像在大多数情况下只是叙事借以开始的引子,而不再是叙事的全部,因为再完美的注释也不可能成为独立的文
本。因此,仅有图像显然不足以构成“作品”。对观者来说,这意味着目光不能停留在某个图像之上,而必须在不同的相关图像之间来回游移,有时必须借助图像之
外的帮助。而对于吕淼来说,独立的图像已经不复存在,再完整的图像也仅仅是一个半成品,必须加以不断的再利用和后期处理。这种对作品与图像关系的理解,显
然和他的版画出身有关——完整的版画作品必须经过制版和印制两个截然不同的阶段,而后一个阶段才是图像真正成形的阶段。正是对印制的强调,使他的兴趣逐渐
超越了数字图像,转而关注图像载体及其制作过程。从画布、澳松板到亚克力和不锈钢,载体的改变意味着生产过程、材料和技术手段的改变,但更重要的是,数字
图像单独存在的意义被否定了,其物质属性却陡然间强化了,甚至造成了图像意义的某种游离。
以2008年的“妄想狂”系列为例:和数字图像
相比,作为作品的“妄想狂”具有一种超级控制的完美品质,在诱人击打的同时也抑制了这种暴力冲动——我们很难再将它看作是可以肆意宣泄的标靶。实际上,这
一系列是上述作品概念的首次完整表达:数字图像没有简单地打印在我们熟悉的载体上(比如像2007年那样使用画布),而是选择了澳松板和汽车烤漆。这样,
从图形的激光切割到反复喷漆,中间必须加以无数次的手工打磨,这使整个制作过程几乎变成了一个物质分析过程:如果借用油画修复的术语,绘画可以从保护层、
图像层、涂底层直到底基物层层剥离,那么,这个制作过程就重现了四个物质层面的剥离和合成过程。对中世纪以来的欧洲画家而言,这是自然而然的事情,因为从
湿壁画、蛋彩画到布面油画,都离不开这四个层面的反复实验和完善。即使在绘画材料完全工业化的今天,一位当代画家也至少会在涂底层上进行一些个人劳动。在
这个意义上,吕淼的“作品”概念包含着一种回归“手艺”的诉求,并非大工业生产能够完全涵盖。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使吕淼区别于以沃霍尔为代表的大多数波普
艺术家——沃霍尔对机械复制的迷恋程度,使他可以容忍机器生产中的废品,而吕淼则不同,任何瑕疵都必须修补,必须经过肉眼的检验和人工的完善。因此,吕淼
更接近于昆斯,两人都喜欢新材料和新技术的挑战,并力图在这个挑战中体现了人类劳动的存在,只是这种存在在完成的作品中是觉察不到的。
在
昆斯身上,物质审美的乐观主义体现为一种物质表面论的圆满。吕淼同样具有这样的倾向。但我们目前还无法猜测,他是否和昆斯一样,以物质不灭的宣言方式来强
调劳动价值的物质性。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们面对的就是这样一个问题:人类超越物质的渴望和努力是否能够以物质的形式被人所拥有,或者说是否还需要一个物
质的载体?如果我们可以从纪念碑和博物馆中找到答案,也就是说人类的价值最终都凝结在特定的物质之上,那么当代社会拜物教式的“图像膜拜”其实是一种社会
的群体心理需求。因为任何物质都可能被赋予我们称之为艺术的那种价值,成为神秘的图像载体——无论大理石、画布或宣纸,还是我们称之为工业材料的胶片、玻
璃、塑料、亚克力和不锈钢,只要它们具有超越人类肉体的长久性。因此,我愿意借用某些当代艺术史家的概念,将吕淼称之为“图像制作者”,但不是在后现代或
风格的意义上,将他区别于那个带有强烈个性色彩的现代主义的神秘名词——艺术家,而是出于马克思唯物主义的理解,即“图像制作者”和“某某工作者”一样,
只是物质生产或劳动分工的标签,其劳动的价值或其图像意义的生成,最终是一种社会的建构物,和艺术家个人并没有必然的联系。
郑烨/2010年8月于柏林
- 艺术机器——汪民安
- Art Machine - Wang Min'an
先是在电脑上设计了作品的图案,然后在选好的亚克力板上,用激光来刻画出这些图案,最后,根据激光画出来的沟壑和痕迹,将烤漆反复地涂抹――直到图案的最终形成。这就是吕淼作品的大致创作过程。我们看到,无论是就作品本身,还是就作品的创作本身,吕淼同当前的大多数艺术家迥然不同。
显然,吕淼的作品融入了设计和生产两个环节。就生产而言,他的工作方式像现时代的工厂一样。为什么是现时代的工厂?因为,他基本上借助的是新式技术和材料――电脑、亚克力板、激光以及烤漆,这每一种材料以及使用材料的技术,都有它们自身的历史,有它们的传记――从它们的各自历史来看,它们有各自的功能领域,但是都与艺术无关。但是,在吕淼这里,它们被组装起来,变成了一个前所未有的艺术生产机器。现在,这些材料成为艺术生产机器的部件――这就改变了它们各自的先前语义,而在其传记中谱写了新的篇章。就亚克力而言,它有一百多年的历史。它先后被做成挡风玻璃,眼镜,浴缸和洁具,现在,在这里,它成为图像的载体,成为新的“画布”――艺术家改写了材料的语义,或者说,激活了材料的新语义――在此,每个材料和技术都被艺术机器进行了重新塑造。它们在艺术的语境中重新被赋值,被定义。但是,反过来,这些材料和技术,也重新铸造了艺术的定义。这些新的材料和技术的运用,使得艺术既有的概念和范畴爆破了――材料和技术边界的扩张,使得艺术的范畴和边界也扩张了。事实上,人们会问,吕淼的这类创作,和传统的艺术创作有什么关联?反过来,人们也可以问,艺术生产同工业生产有什么差异?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些问题归结为这样一个问题:如今,技术和艺术存在着什么样的关系?
我们看到,在吕淼这里,艺术的发明,同技术的发明融为一体。尽管这些技术有各自的历史,但是,在十多年前,将这些技术和材料以艺术的方式组织在一起是很难想象的。吕淼敏锐地――我要说,几乎是迅速地――将这些技术组装成艺术机器了。艺术十分固执地要利用技术。这方面最显而易见的是,从一百多年前,人们已经在艺术的领域大幅度地挪用了摄影、录像、电脑等媒介机器,这使得艺术的边界早就被非手工的机器所炸毁。而今,各种各样的生产机器――不仅仅是一般性的媒介和再现机器――都已经引入到艺术中来了。这意味着,艺术在不停地征用技术,艺术和技术的界限在坍塌。但是,在另一方面,我们也看到了一种完全视技术而不顾的艺术――在绘画领域,数百年来,人们一直在画布上或者纸上画画,人们恪守艺术的古老惯习,恪守艺术的个人性和手工性,完全将技术和机器排斥在艺术之外。与这两种对待技术的方式不一样的,是行为艺术和某类装置艺术:它们既不遵循手工传统,又不仰仗技术机器。它们的材料要么是身体行为,要么是将日常的材料和器具进行重新组织――这些材料和器具并非技术性的生产机器,而是司空见惯的日常器具。就此,当代艺术一直在三个领域中分头行进:古老的绘画传统;行为艺术和装置艺术;最后,利用新技术和新材料的机器艺术。这些划分并不十分严格,因为有许多作品常常穿梭在这三种类型之间。毫无疑问的是,吕淼的作品,正是利用新技术的机器艺术。这是艺术征用技术的新范例――他征用的是最新的材料和技术,这使得他的作品充满了时尚感,令人耳目一新――这只能是现时代的创作,只能是此时此刻的创作。艺术的潮流在追随技术的潮流。或者说,技术的潮流不断地改变艺术的潮流――吕淼的作品正是对这个趋势的表达,我们看到,这样的作品,完全没有艺术固有的重负,没有艺术传统的禁锢,没有艺术史的压力,因此,它显得自由,轻松,无拘无束。而且,由于这些材料本身明亮,光滑,洁净,时尚――也就是说,它们年轻;这些艺术作品本身也不可避免地沾染了材料的年轻气质,因此,这种无拘无束的自由,还伴有青春的风格。最后,这样的作品还伴随着强烈的“物质”性。形象或者图像,观念或者思想,并非占据着绝对的主导地位,它们并没有完全压制住作品本身的物质素材,没有压制住作品的制作技术――物质性和机器感,在作品中并非作为沉默的道具,而是在大声地诉说。也就是说,物质和机器,并不是图像的无关紧要的载体,相反,它们自身同样是作品的主题。同布上或纸上绘画作品不一样,在此,作为载体的物质本身是艺术的显赫要素。
那么,这些图像呢?人们毕竟看到的是图像!是各种色彩构成的图像!这些图像的内容五花八门,它们包括各种人物及其肖像,各种机器(尤其是各种车辆),建筑,以及将人物,机器和建筑拼贴在一起的拥挤城市――这些图像内容平淡无奇,它们是各种图像和绘画的取材对象。但是,在吕淼这里,这些肖像人物,同汽车一样,具有物质性。烤漆将激光划出来的痕迹涂色,使得这些人物形象披上了一层工业广告的色彩。这些人物没有被细腻的笔触所耐心地勾勒,人物并没有获得内在深度进而获得一种特殊性,这与其是在“刻画”人物,不如说是对人物符号的工业抽象。这些符号化的人物(它们添加了各种各样的装饰符号),仿佛是新时代的产品。或者说,这些人物,就是技术时代的人物――既是工业技术绘制出来的,也是这个技术制度和狂热的技术文明锻造出来的。这些人物不可能具有个性和深度。同样,那些各种各样的车辆,那些奇形怪状的高楼,还有那些不知名的怪异图案,都具备着强烈的工业物质性。它们必定是这个不可预知的庞大工业怪兽的产品。这些如此丰富多样、色彩杂驳,拥挤但诡异的构图,一方面似乎在和现实的城市本身――也可以说,和现实的文化本身相呼应,另一方面,也是在和这个技术制造的时代相呼应,同时,也是对艺术的制作材料的呼应。图像的气质,吻合了材料的气质。反过来也可以说,材料的气质,吻合了图像的气质。
技术和材料起着决定性的作用,遵循工厂的有序生产模式,让图像变得物质化,用电脑来配色和构图――这注定不是个人灵魂的喃喃低语,事实上,与传统的艺术创造不一样,艺术家在尽量地让自己消失,让自己的手艺,深度,气息和身体消失,也让作品的独一无二的光晕消失。电脑替代了大脑,设计替代了感觉,烤漆替代了颜料,激光替代了手和画笔,亚克力板替代了画布,厂房替代了画室,这预告了一种新的艺术形态吗?或者说,这是在继续地扩大艺术的范畴吗?
汪民安
First, design the pattern of the artwork on computer, then use laser to carve such pattern on selected acrylics, finally spray baked paint repeatedly based on the traces and gullies produced by the laser -- this forms the complete process of Lv Miao’s creations. Regarding whether the artwork itself or its production process, Lv totally differs from most of his peers.
Obviously, Lu’s artwork involves two steps: design and production. With regard to production, his working style is similar to the process in today’s modern factory. Then why it is today’s modern factory? Because what he relies on is new technology and materials, ranging from computer, acrylics, laser to baked paint. Each related material and technique has its own history in their own functional area, but all unrelated to art.
But here under Lv’s hands, they are connected, composing as an art machine that has never appeared. Now the materials become each component of this art machine, changing their former definition with new meaning. Form example, acrylics has a history of 100 years and is widely used as wind shield, glasses, bathtub and sanitary equipment. But now, it becomes a media for visual images, acting like a new canvas, since the artist changes its former function. Or in other words, the artist creates a new meaning for the material. Here, each material and equipment has been re-invented, being re-valued and re-defined. While at the same time, these materials and technique also recreate the definition of art. The new application of the materials and technique causes an explosion for the existing concept and scope of art, extending the boundary and limits of materials and technique, which also extends the boundary and limits of art. In fact, one may ask “Does such creation have any connection with the traditional art production?” or “Is there any difference between art production and industrial production?” Perhaps, we could summarize all these questions into one, that is, today, what is the relation between art and technology?
Through Lv’s artworks, we can see that the invention of art merges with the invention of technology. Although these technologies have its own history, yet it is hard to imagine “assembling” these technique and materials into an art machine a decade ago. But Lv acutely and immediately turns these technologies into an art machine. It has been widely known that artists always stubbornly want to use technology for almost a century, like how they used the media of photography, video and computer, as a result, the boundary of art has already be exploded by these non-hand-made machines. Today, the sundry production machines, not only the general media or the re-production machine, but also others have been introduced into art, indicating that art has been continuously “confiscating” with technology, and the boundary between art and technology has been disappeared. While at the same time, we also find another kind of art which totally ignored technology in the area of paintings. For centuries, artists paint on canvas or paper, sticking to the ancient tradition and retaining the purity of individuality and hand-made skill. They totally abandon technology and equipment in art. However performing art and some installation art pieces are totally different, as they neither follow the hand-made tradition, nor rely on machine and equipment. The materials they use are either their body movements or the re-arrangement of ordinary materials and objects, all familiar daily objects rather than production machine. Thus contemporary art has been divided into three sections: the ancient painting tradition, the performing and installation art, and the art machine using new materials and technology. Such division is not very strict, as many artworks often float among the three. Undoubtedly, Lv’s artwork is the art machine with new materials and technology, a good example for art “confiscating” technology. What he confiscates is the newest material and technology, which enables his artworks to fuse with a chic and fresh outlook. This could only be created in a modern time, a creation only for such moment and such place. The art trend always pursues the technology trend, or in other words, the technology trend continuously alters the art trend, which is reflected by Lv’s artwork. Thus such work is not loaded with the existing art pressures. Lacking the traditional boundary, it is free and relaxed. Based on the special trait of the material, they are shining, polished, clean and modern, meaning they are young, which also gives an impact with a juvenile air. What accompanied with these artworks is also a strong physical trait, the images and concepts are no longer in a dominant status as they are unable to overshadow the physical trait of the material itself and its production technology. These things don’t become silent as a background in the artwork. On the contrary, they also become the subject of the artwork. Different from paintings on canvas or paper, the physical trait as a media is also a unique part in the work.
Then what about visual images? What one sees are still visual images, different hued visual images? The contents of these visual images vary from figures, portrait to equipments, architectures and even the collage of a bustling city filled with figures, equipments and architectures. These visual images are plain and mediocre, which are the sources for all kinds of paintings. But here, these figures and portraits, such as cars, all share with its physical trait. The carving produced by the laser unwittingly fuses an industrial advertisement air on these figures without intricate outlines by brushstrokes, let alone any further exploration. It is the abstract symbol for figures rather than the detailed carving for figures. Such symbolic figures are akin to the production under a new epoch. Or in other words, these figures come out from a technology epoch, created both by industrial technology, the technological mechanism and technological civilization. Such figures can’t be endowed with individuality and depth. The same is true to these sundry cars, bizarre high-rises and unknown patterns of the monsters that share with a strong physical trait. They are doomed to be the production of this unpredictable gigantic industrial monster. On one hand, the colorful and bizarre tableau seems to echo with the present city or the present culture, but on the other hand, it also responds to the technology epoch and the materials it used. The air of the visual images matches with the trait of the material, while at the same time, the material trait echoes with the air wafted over the visual images.
Technology and material are decisive, following the existing factory production mode. The visual images become physical that are created through to the hues and arrangement on the computer, and they are no longer the self murmuring of an individual soul. In fact, it is different from the traditional creation. The artist tries its best to escape from his artwork, to make his technique and depth, temperament invisible, casting away the unique aura permeated in his art piece. The computer replaces the brain; the design replaces feelings; the baked paint replaces oil; the laser replaces hands and palette; the acrylics replaces canvas; the workshop replaces studio. Does this foretell a kind of new art form? Or, will this continuously extend the scope of art?
Text: Wang Min'an
- “城市系列”自述——吕淼
- Statement of the City Series - Lv Miao
我所做的“城市”不是一般意义上我们所见的“城市”,而是由我虚构和现实相结合的城市。城市的最佳模型就是它自身,当代城市的复杂性与矛盾性决定了我们几乎可以从任意角度来观察城市的重生过程。一方面,作为人类栖居活动的主要载体,任一城市的扩张或内坍都对其居民生存状况有着深切的影响;另一方面,通过人们行为方式的改变,我们亦可窥出城市变迁的蛛丝马迹,而我的艺术,是想记录同时代人们的生存状况。
我的作品主要以绘画的形式表现,但并非传统意义上的绘画方式,主要以电脑绘制,数码打印在油画布上。之所以用这种方式,是因为数码打印是一种新兴的技术形式,它象征的是中国社会因变革而带来的新兴事物,而油画布则是传统的绘画媒介,它象征着中国传统的文化。这种在油画布上打印的方式,正如中国当代城市和社会发展中孕育的新兴事物和传统事物,流行文化和传统文化的融合与碰撞。
在我的绘画中出现了很多的城市的高楼大厦,它们不论是从外形还是颜色都很相似,这在某种意义上是一种简单的复制,不仅是形式上的复制,更是一种文化上的拷贝。正如盗版一样,城市中的各个元素只是被简单地不断地拷贝复制,扩大。
从形式上我将这个系列分为两组,一组主要以大的城市场景为主,通过以城市各要素,如建筑、广告牌等等来反映出城市的“大”和“空”,在一个看似很拥挤很繁华的城市中,却没有人的存在,通过四张全景的绘画来体现城市的景观。另一组主要以街道和人为主,通过城市中形形色色的人和事来表现城市扩大化对人的影响和冲击,同样通过四张全景图来表达这一混乱嘈杂的场景。
风格上以卡通风格为主,主要是一种尝试和创新,用一种轻松和简化的方式来表现一个现实的话题。
What I create in "City" is not the stereo-typed city we can see in life, but city merged with my illusionary and the realistic city. The best mode of city is itself. The complexity and inconsistency of a modern city decide that we could obverse the rebirth of a city through almost any angle. Any expansion or collapse of a city has a deep impact on its living condition of its residents, while the vicissitudes of a city could also be revealed through the alteration of the action of its residents. I merely want to document the living condition of today’s people through my art.
My artworks are to be seen as paintings, but not in its traditional sense. They are computer processed and later printed on canvas. Digital printing is a new technology, which symbolizes new things resulted from the reforms in China. On the contrary, canvas, a traditional painting media, represents the Chinese traditional culture. But the digital printing on canvas is a collision and melting between the popular culture and traditional culture, the new things and traditional things in the developing society.
There are many high-rises appear in my paintings, which are quite similar whether in regard with its outlook or colors. It seems a simple repetition, but a cultural repetition rather than a repetition in forms. Like pirated DVDs, the different elements in a city have been simply copied and increased.
I have two series, one features landscape of a “Megacity” with architectures, billboards to mirror the empty and gigantic trait of a city. In a seemingly bustling city, there is no existence of human. The four panoramic paintings reflect the landscape of the city. Another series focuses on street and people, the four panoramic paintings with a chaotic scene reflect the impact of the city’s expansion on its residents.
My style is mainly of a cartoon style, a kind of new experiment. I try to reflect a realistic topic through a relaxed and simple way.